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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樂谷
《歡樂谷》是澳大利亞作家帕特里克·懷特的第一部小說,也是一部偉大作家的驚人之作。小說于1939年在倫敦出版,于1941年獲得澳大利亞文學(xué)金獎。作品以澳大利亞鄉(xiāng)村小鎮(zhèn)為背景,描寫了一群人物角色的愛恨情仇,全景展現(xiàn)了澳大利亞的社會生活。
按照帕特里克·懷特的水準(zhǔn),這也許并不是其重要的作品,但確是一張赤裸裸的名片。如果不是太晚出現(xiàn)在20世紀(jì)30年代,或許它早已引起了世界的注意。
《歡樂谷》是一部有著獨特氣質(zhì)的文學(xué)作品。它不僅僅講述了一個引人入勝的澳洲故事,更融入了澳大利亞的社會背景、自然歷史和生活方式,展現(xiàn)了澳大利亞生活的全景。
文學(xué)大師帕特里克·懷特善于刻畫小人物,尤其是他們的內(nèi)心世界。大篇幅的故事情節(jié)與人物內(nèi)心活動編織在一起,給人一種變幻、迷惘的感覺。 作為諾貝爾文學(xué)獎獲得者的經(jīng)典作品,看似平淡的故事中蘊涵著巨大的激情,抽象的比喻、細膩的描寫、夸張的手法,無一不透露出作者極大的才情。
《歡樂谷》是帕特里克·懷特的第一部小說,它講述了一個引人入勝的故事,是一位偉大作家在成長過程中的驚人之作。人人都知道這個植根于現(xiàn)實的故事,戰(zhàn)爭結(jié)束后,帕特里克在馬諾利·拉斯卡里斯(Manoly Lascaris)身上發(fā)現(xiàn)自己對生活的熱愛后,開始提筆寫作。他的第一部杰作《姨母的故事》(The Aunt’s Story)也于1946年帶回了澳大利亞。他對這個國家的愛恨情仇為他的偉大著作提供了永恒的材料,無論如何也無法將他與那遭受苦難的、熟悉的家園分離。
《歡樂谷》是文化民族主義者所期望的一部具有自我意識的澳大利亞文學(xué)作品,而且該作品于1939年在倫敦出版后,獲得1941年澳大利亞文學(xué)社金獎,并非沒有原因。當(dāng)年,后來的澳大利亞“民族文化自卑感”綜合征的提出者A.A.菲利普斯就是評委之一。 事實上,《歡樂谷》是一部展現(xiàn)澳大利亞生活的全景式小說,它反映了懷特在莫納羅(Monaro)實習(xí)的親身經(jīng)歷。與此同時,以鄉(xiāng)村小鎮(zhèn)為背景,并將興趣點平均分散到一群人物角色上,為小說增添了幾分獨特與新穎。 寫《姨母的故事》時,懷特是全然成熟的,盡管從某種程度上說,那出表現(xiàn)夢想、瘋狂和老處女般孤獨的戲碼,是懷特作品的標(biāo)志性特點。然而很顯然,從20世紀(jì)40年代中期的《姨母的故事》到1979年的《特萊龐的愛情》(The Twyborn Affair),懷特所寫的每一篇故事,都不斷透露出成熟與自信,以及——這既是一種贈予,也是一種特征——渾然天成的戲劇性。在《姨母的故事》那些錯亂不堪的章節(jié)中,你無需清楚地知道自己讀到哪個部分,就算知道了,也不過是發(fā)現(xiàn)自己被一位偉大的作家玩弄于股掌之間而已(這可不代表懷特的事業(yè)生涯也不平穩(wěn))。 話說回來,作為一部未經(jīng)潤飾的作品,這并未影響《歡樂谷》成為一部引人入勝的小說。它讓讀者產(chǎn)生悸動,以純敘述的手法向讀者展現(xiàn)故事的內(nèi)容,這是澳大利亞十分古老的小說寫作形式的特點之一。這樣——加之本書一開始就禁止再版發(fā)行這樣一個事實——戲弄了那些自認為熟悉(不值得重溫的)早期作品的人們,就像它如此真真切切地戲弄了我一樣。幾乎沒有人讀過《歡樂谷》,即便讀過,也很可能是受到后來作品的影響。 《歡樂谷》實際上是帕特里克·懷特那未被發(fā)現(xiàn)的國度,這是一本了不起的書。書中展現(xiàn)出年輕的懷特擺弄時代主流游刃有余,他會因其形式主義的“狂中取樂”而尷尬,也會因笨手笨腳地去拘泥字句而感到害怕,而前者更甚。 他承認“格特魯?shù)隆に固挂驅(qū)λ挠绊懞苌睢,在全世界作家中,格特魯(shù)率亲畈豢赡茉谝槐久鑼懓拇罄麃喬飯@與小鎮(zhèn)生活的小說背景中發(fā)生的。他還認為自己“陶醉在寫作的手法中”,他說自己“已經(jīng)走到了意識流的死胡同里”。 實際上,在格特魯?shù)隆に固挂虻挠绊懴,他似乎開始了裝飾性的模仿,有節(jié)奏的重復(fù)和筆致細膩的措辭有時會讓他的句子顯得繁冗或是過度粉飾,而另一方面,也就是所謂的意識流,實際上是對詹姆斯·喬伊斯(James Joyce)的風(fēng)格進行了靈活而令人印象深刻的改編。 《歡樂谷》里的對話省去了引號,憑借寥寥數(shù)句嵌入式的獨白,將靈活切換觀點的手法運用得得心應(yīng)手,卻營造出緩慢而模糊的特殊效果。 看著像懷特這樣富于戲劇性的小說家如此癡迷于喬伊斯,著實令人好奇。然而,不管怎樣,結(jié)果是其嚴(yán)謹與深奧不及?思{的作品,這是很明顯的特點。 每一個不了解《歡樂谷》的人,讀完之后都會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27歲的帕特里克·懷特的作品中,體現(xiàn)出了他的那些已為人所知的文學(xué)前輩們的手法——弗吉尼亞·伍爾芙(Virginia Woof)的受虐幻想和多斯·帕索斯(Dos Passos)那渴望社群主義的、飄忽不定而又過目不忘的眼睛——可更讓他們驚嘆的是,在世界上最可進步和最能附庸風(fēng)雅的沖動面前,他在自己的畫布上指揮若定的信心。 《歡樂谷》的銘文選自甘地(“苦難越純粹,過程越偉大”),懷特在一些“普通”人的心中呈現(xiàn)出靈魂的暗夜。 大衛(wèi)·瑪爾(David Marr)說,《歡樂谷》是懷特最好的小說。盡管這有些言過其實,可它也確是一部苦心經(jīng)營的著作。醫(yī)生哈里迪游離在一段枯燥的婚姻中,后來愛上了鋼琴老師艾麗斯。而艾麗斯反過來又是瑪格麗特·光達的救贖天使,那個生長在澳籍中國家庭里的憂郁的孩子,無暇顧及她醉酒的父親和牢騷不斷的白人母親,卻與她那內(nèi)斂而富有同情心的姑姑艾米親近,敻覃愄厥轻t(yī)生的兒子羅德里喜歡的類型,盡管她比他大幾歲。書中,在一個戲劇性的時刻,瑪格麗特迷上了那個身患哮喘的、病怏怏的校長莫里亞蒂,而莫里亞蒂有一個隨遇而安的妻子,名叫維克,她又與那個風(fēng)流的監(jiān)工克萊姆·哈根有一腿。這個人物形象沉默寡言,卻與懷特后期小說中那些寡言少語的男性形象相差甚遠,他不介意與維克在干草堆里打滾,卻也樂意把手伸向農(nóng)場主的女兒西德妮·弗爾諾,而她也被他迷住,并將他視為玩物。 《歡樂谷》形成了一個“準(zhǔn)喬伊斯式”的套路,所有的聲音在賽馬場上相互纏繞,然后——正當(dāng)我們開始以為這樣的場面太過精心和豐富時——兇手出現(xiàn)了,這是一場虐殺,是一次暴行,這是一次極端的死亡,懷疑的陰影懸停在其中一位主人公的頭上。然后,這件事就有了解決的辦法,它雖驚險而詭異,但卻十分符合貫穿整個小說高潮迭起的情景劇和對照法風(fēng)格。(像他之前的?思{一樣)懷特給人的印象是一位頗具文化修養(yǎng)的作家,他以更加活躍而平民化的構(gòu)想演繹出一支雙人舞。 曲終人散的時候,小說用一個極為挽歌式的收場來回報那些悲哀而不絕望的年輕面龐。這是一種重獲新生的專一,是一種分離,它暗示了一個不那么虛妄的未來。 《歡樂谷》是一部耀眼的處女作,小說中,帕特里克·懷特借著其試驗性的沖動狂妄了一把,同時展現(xiàn)出了鴻鵠之志,立意寫就一部偉大的鄉(xiāng)村生活的長篇小說。 小說最后以敘述為主,然而,為了對抗這樣一位作家的眼淚和憤怒,后現(xiàn)代派手法的裝飾性已經(jīng)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他想要創(chuàng)造一種背景,使其能與他想象力所及的最為荒蠻的戲劇相稱。 在結(jié)局中挑毛病是非常容易的。年輕男孩的成長故事更具有發(fā)展性。我們想要更加了解他那差點錯過的中國靈魂伴侶。所有的女人都太過相似——似乎對于那個小說家來說,性別在某種程度上只是一種猜測(而牧場主的妖婦就是一場夢遺)。情景劇的要素具有一種巨大的力量,而它們本該被更加全面而謹慎地連貫起來。 然而……《歡樂谷》是一本多么充滿激情的、泛著希望之光的小說。 通過本書可以看出,作為一名探索者,帕特里克·懷特從一開始就走到了十字路口。在《歡樂谷》里,懷特引用了背景中那高聳的陰影,引用了勞倫斯對男人的性別優(yōu)越感和迭起的段落,就像引用喬伊斯的音樂感和華麗的辭藻一樣?墒,接下來,懷特用自己的方式創(chuàng)作了一本充滿前兆和戲劇性事件,并將精神探索與尖利的色性相結(jié)合的圖書。 按照帕特里克·懷特的水準(zhǔn),這并不是一本重要的書,可確是一張赤裸裸的名片,如果不是太晚出現(xiàn)在20世紀(jì)30年代,或許它早已引起了世界的注意。懷特作為一名初出茅廬的小說家,經(jīng)驗不足,充滿驚奇,全心想要創(chuàng)造一個曾屬于澳大利亞的美好世界。
帕特里克·懷特(1912-1990),澳大利亞小說家、劇作家,1973年諾貝爾文學(xué)獎獲得者。著有《人類之樹》《活體解剖者》《暴風(fēng)眼》《可靠的曼陀羅》等長篇小說和《快樂的靈魂》《禿山之夜》等劇本。
懷特善于運用意識流小說的寫法,大跨度地將故事情節(jié)與人物內(nèi)心活動編織在一起,細膩地刻畫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同時融入澳大利亞的社會背景、歷史文化,使得作品具有史詩般的氣質(zhì)和不拘一格的特點。
雪已經(jīng)停了。一網(wǎng)云灑在淡藍的天空,下過雪后,偶爾就會出現(xiàn)這樣的景象。天氣清冷,一只鷹懶懶地靠著漂移的云朵,定是在莫名沉思。但這不是重點。其實,它不過是一種模糊的地理意象。它只是在對的時間出現(xiàn)在了對的地點,也就是早上九點整,出現(xiàn)在穆林以南二十英里外的地方。那里,鐵路線如銀子一般,在煙霧中一點點鋪展開來,朝向悉尼的方向,一會兒又鋪進南邊的一堆煙霧中。清早的穆林,一片霧銀。那里不見雪,只有冰霜,冰霜發(fā)出鈍刀一般的光澤,其上飄著早班火車開過時留下的縷縷白煙。而在南方,沿著鷹的軌跡,從山谷到山上,白茫茫的一片。更高處,歡樂谷的街道上,雪已半融,路面呈灰白色,而屋頂上的雪卻白得純粹。再往上,山間的康巴拉幾乎已經(jīng)湮沒在雪堆之中。
歡樂谷差不多是從穆林延伸至康巴拉,據(jù)說,那里以前還盛產(chǎn)黃金,連它的名字都是淘金者所取,他們在穆林下了火車,然后帶著少數(shù)裝備滿懷希望地往外走。他們把這個地方叫作歡樂谷,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喜歡這里,但大多數(shù)時候都帶有諷刺之意。然而,準(zhǔn)確說來,康巴拉的金子被采掘完以后,歡樂谷這個名稱(比起山谷來)就更加適用于這個小鎮(zhèn)。那只鷹就在鎮(zhèn)上灰白的街道上空緩緩滑行。街道上的活動并不多。這有著灰白融雪的世界,一片沉寂,并不給人好感。然而,這些我們都無福消受,更別說幾乎已經(jīng)被藏匿在雪中的康巴拉了。 平日里,你若仔細看,便會發(fā)現(xiàn)六七戶人家,里面住的都是再平凡不過的家庭?蛋屠娜酥校械囊话胧侵袊y(tǒng),他們沉默而勤勞,可是,也許在陌生人看來,他們有些不懷善意。然而,康巴拉很少出現(xiàn)犯罪行為,但那里仍有一棟灰色建筑,作為當(dāng)?shù)氐谋O(jiān)獄。對于該建筑的規(guī)模無需細說,只要知道,建筑師在建造它時,心中無法忘懷那一段歲月:當(dāng)年,鎮(zhèn)子里有九個酒吧,山腰上搭起了成群的帳篷,還有英國人、法國人和德國人來此淘金?扇缃,它是那么安詳。夏日時分,巡邏的警察就在監(jiān)獄的陽臺上坐著,歪身靠在椅子上,與蒼蠅較勁。我還要說一遍,這里很少出現(xiàn)犯罪行為,只是有一回,他們曾經(jīng)當(dāng)著酒館老板的面,放火燒他的妻子。還有一次,一名從墨累河方向來的牲畜販子突然發(fā)了瘋,將一位路人釘死在一棵枯樹上。尸體是老哈里·葛羅根(Harry Grogan)發(fā)現(xiàn)的。他說,就像一個稻草人,只是,它不能把鳥嚇走。周圍到處都是烏鴉,它們站在上面,用鳥喙不斷地啄著。 如今,監(jiān)獄被白雪覆蓋著,巡邏的警察也在里面,他正寫著無關(guān)緊要的報告,之后還要將報告送去穆林。監(jiān)獄如同一個醒目的白色土堆,相比之下,房子就是一些小土堆。這白雪之下,遍布著冬眠的氣息,連生活也放慢了腳步。再往下,冬日里,康巴拉的人們從雪中踏出小徑——甚至可說是地道,相互串門。只能看到煙囪里冒出一道稀稀落落的煙霧,或是檐角小心翼翼地翹出雪外。 酒吧老板的妻子正在旅館中分娩,那是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她是個健壯如牛的女人,平躺在那里,只見那天生的紅臉蛋如今變得灰撲撲的。她時而翻來覆去,時而一動不動地躺著。一開始,她默默地告訴自己,那是在生孩子,直到疼痛加劇,她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一味地使勁,使勁,用盡了全身力氣,像是要把自己撕裂開來。醫(yī)生將手放在她身上,她閉上了眼睛。一開始,她討厭醫(yī)生,不要他碰自己,可是后來,她痛到什么也顧不上了。一年前,她與丈夫一起,從蒂墨特(Tumut)來到這里。人人都說他們瘋了。如今她開始恍惚,甚至分不清痛、康巴拉和雪,大雪遮住了窗戶,只能從窗戶頂部看到外面的世界。她的眼睛睜了又閉,還一邊呻吟著。醫(yī)生在旁邊看著她。 屋子里還有另外兩個女人:一個沉默寡言,有著一半中國血統(tǒng),左眼還有些斜視;另外一個,幾縷稀疏而油膩的頭發(fā)呈一定弧度搭在額頭上。她們是過來幫忙的。那個頭發(fā)稀疏的女人就是斯蒂爾太太,凡有生孩子或是死人之事,她都會來幫忙。她曾幫助接生過很多孩子。她的身體比鄰里許多女人都好。此刻,她站在床邊,以過來人的經(jīng)驗看著醫(yī)生,她很討厭他出現(xiàn)在這里,因為,一方面,她自己也有經(jīng)驗(她自己也能接生,只有酒吧老板喬克先生才會請醫(yī)生到歡樂谷),除此之外,他又不是老里爾頓醫(yī)生,她才不會幫哈里迪醫(yī)生處理這事兒哩,里爾頓早在一年前就離開這一片區(qū)了。她和里爾頓醫(yī)生有一腿。他們相互愛慕。盡管哈里迪醫(yī)生非常有禮貌地叫她當(dāng)心,他可是個紳士,可是,她反而更加不屑。她不認為那是紳士該有的品質(zhì)。 哈里迪醫(yī)生站在床尾,看著病人,背對著斯蒂爾太太。 他頭也不回地說,“斯蒂爾太太,你可以把燈滅了! 斯蒂爾太太像柱子一樣站在那里。于是,那個中國女人默默地爬到椅子上,捻了燈芯,隨后,燈光熄滅了,一縷白煙穿過窗戶繚繞而上。 醫(yī)生看了看表。已經(jīng)九點了。天還沒有黑他就到了這里,可是,現(xiàn)在天又亮了。他的眼眶又干又緊,似乎再也不會合上,就定在那兒,像是被黏住一樣。他站得小腿都開始疼了。他在那兒待了多久?他不會去數(shù),也沒有心思來數(shù)。不過,可真是煩人,她的呻吟聲令人心煩,她那淺色的頭發(fā)一直貼到臉后。這時,有人在做熏肉和雞蛋。他能聞到肥肉的味道,聞到熄滅的燈芯發(fā)出的味道,還有小煤油爐的味道,那個中國女人正在煤油爐旁邊烤火。這木屋之外,大雪堆積如山,連屋里也冷得可怕。在這樣的溫度之下,小火爐也起不了作用。他打了個寒戰(zhàn),然后伸手給病人把脈。 她睜開眼,茫然地看著他。 “很快就過去了,”他說。 他覺得自己好像在給一頭牛分娩。她的呻吟聲也如牛叫一般。還有那茫茫然的眼神,和牛沒什么兩樣。或許,他是冷酷的,有人說那是專業(yè),可也許,只是冷酷而已。和第一次不同,那是一個住在悉尼廉租公寓里的女人,她家在薩里山1下。她尖叫著,或者說那聲音聽起來像尖叫,嘴里喊著一些非常私人的且與他有關(guān)的話,于是他的身體也隨著叫聲緊張起來,汗流浹背,胎盤也讓他感到惡心。他離開屋子后,在威廉大街(William Street)上了電車,這時,仿佛還能聽到尖叫聲。那聲音已經(jīng)在他的腦海凝結(jié),而且一遍又一遍地回旋。他在街尾下了車,不得不找間酒館喝上一杯。 “可憐的人兒這下遭罪咯,”斯蒂爾太太的話從身后傳來。 她的確正在遭罪。不過,她很強壯,壯得像頭牛。很快就會過去了。 確實很快就過去了。孩子生下來就是死嬰。他抱起那全身通紅、一動不動的東西,遞給斯蒂爾太太,而她則把毛巾疊好,放在手心,準(zhǔn)備接過孩子。斯蒂爾太太吸著牙齒。她這一吸,讓人覺得,好像生下死嬰是哈里迪醫(yī)生的錯,而要是讓她自己來,沒準(zhǔn)會好一些。那躺在床上的可憐人兒,真是可怕,圣母瑪利亞啊,她要遭受何等的痛苦。她把孩子抱了出去,一路還吸著牙齒。 “可是她錯了,”他毫不憐憫地重復(fù)著。他不能動惻隱之心。接著,他開始收拾工具,這時,那個中國女人在床邊晃來晃去,她一言不發(fā),好像根本不存在似的。他要去洗手。中國女人才說,廚房里有一個水盆。洗完手后,他就去收拾他的包,那是一個淺黑色皮質(zhì)的便攜包,邊上印著他名字的首字母,O·H,那是他在悉尼取得學(xué)位時印上去的,他還糾正商店里那個人說,不是A而是H,是HALLIDAY。擁有一個印著自己名字首字母的包,自然很氣派。這能讓你覺得自己很重要。它說明你不再是一名醫(yī)科學(xué)生,而是一名醫(yī)生了。那個躺在薩里山公寓里尖叫的女人,不過是人生中的一幕。而人生正是由這一陣又一陣顫悸、一幕又一幕場景組成。正如他(十九歲時)在某書上讀到的,照理說,生命本該細水長流,而他一定要為它做些什么,把它編成一個簡易的公式,或是讓它優(yōu)美地流淌。一切都將是美好的。接下來,又變成顫悸。而一切又都錯了。他打了個呵欠;蛟S喬克會為他準(zhǔn)備好熏肉和雞蛋。 斯蒂爾太太就在屋子后面。她出去那一會兒,似乎又一次感到無可奈何,只見她站在那里,雙臂合攏,開始吟誦,她的聲音低沉而單調(diào)。 她說,發(fā)生這樣的事,真是好笑。我的第一個孩子也是那樣。那是個女孩,除了她以外,其他孩子都好好的。而且,我的孩子們都是好樣的。小湯姆剛在蒂墨特的郵局找了一份工作。他很孝順母親,還給我送錢來。湯姆說,我不應(yīng)該待在這里?蛋屠贿m合上了年紀(jì)的人居住。他還說,夏天到來時,我就應(yīng)該住到蒂墨特去。 她不停地說著,可哈里迪醫(yī)生并沒有聽她說。他要準(zhǔn)備去歡樂谷了。他要趕著去那里吃午餐,于是把酒吧老板的妻子留給斯蒂爾太太照顧。她很快就會好了,因為她壯得就像一頭母牛。只可惜孩子夭折了。接著,他繞過老婦人,朝過道走去,而她則悠閑地站著,一如歐里庇德斯1筆下的合唱團。酒吧老板就在過道里,他坐在一把冷衫木椅上,抽著煙。 他說,“喬克納,很抱歉。我們已經(jīng)盡力了。事情變成這樣,我很抱歉! 于是,酒吧老板站起來往前走,他身體微傾,看樣子有些緊張。一切都結(jié)束了,他也松了一口氣。然而,他走路的動作不大,因為他還沒來得及去想孩子的事。他想的只有妻子一人。他只是在腦后依稀想著,孩子還能再有。雖然這種想法時而也會蔓延到腦前,可是他又想,生孩子也沒什么不好,畢竟,這樣一來,酒吧可以多個幫手,好讓麗塔有機會躺一躺。因此,當(dāng)他緊張而又小心地朝醫(yī)生走來時,那胖乎乎的臉上還帶著撫慰的笑容。 “希望下次好運,是吧,醫(yī)生?”他說。 然后,他笑了,那喘息且半凝噎的笑聲毫不悅耳。哈里迪非常不高興。他不去助長喬克納的自我寬慰,只是問自己可否先去洗手。廚房的洗滌盆里有黃色的肥皂。喬克納左右徘徊著,一邊說話一邊咳嗽。他身材高大,總是穿著拖鞋,他的眼睛白里泛黃。洗手的時候,在酒吧接過一杯威士忌的時候,或是謝絕別人給的熏肉和雞蛋的時候,都有一陣微弱的陳腐之氣落在哈里迪身上。不,他得下去了。他的妻子就由她去吧。 “那好吧,醫(yī)生,”喬克納說著打開了前門!拔乙悄茏鲂┦裁淳秃昧。誰又知道呢,呃?誰也不知道! 知道什么?沒過多久,那些人說話的樣子,就又好像這是最后一次與人類接觸似的了。哈里迪在隧道中彎下身來,套上雪橇。此刻,山的上面,許是寂然雪中,那是一種悠長的、沁人心脾的寧靜。喬克納抓著門,就那樣呆呆地抓著,生怕什么東西溜走似的,他微微笑著,試圖開個玩笑。這時,哈里迪站了起來。 他說,“再見了,喬克納! “再見,醫(yī)生。天吶,好冷,對吧?鼻涕都給凍住了! 他在顫抖。一路從隧道走進日光中,哈里迪也意識到了自己的殘忍?伤荒芡O。他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再說,那個人的境況也沒糟糕到哪里去。是上去康巴拉還是下到歡樂谷,這可是個艱難的選擇。只是此刻,隔絕只是身體上的。所以喬克納才會像流浪狗那樣打戰(zhàn)。 隧道的盡頭,山谷往外延伸,拉出一條長長的雪道。他踩著雪橇,一路滑下,任憑背包拍打在背上。凜冽的寒風(fēng)像是要將你臉上的血肉刮去。一下子沖到坡底,身體越來越傾斜,最后幾乎不著地了。他開始有些呼吸困難,畢竟,他已經(jīng)三十四歲了,身體有些吃不消。可又感覺不是那樣,那是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在悉尼渡口的那一晚,他以為自己無所不能的時候,才十六歲。伯基特(Birkett)教授說過,他的詩歌里表現(xiàn)著一種青春以外的東西,還說他會成為一名作家,去寫詩歌和戲劇,尤其是表達玄學(xué)派主題的詩歌,唯一的問題就是要找到這樣的主題。這時,一只烏鴉從一棵樹上飛出來,有氣無力地叫了一聲。他并沒有找到這樣的主題。而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三十四歲了。希爾達(Hilda)希望他為她寫一首浪漫的詩,一首只屬于她的詩,還要命名為“致H·G”,盡管她知道他的靈感還有待激發(fā)。他們坐在植物園的椅子上,她那灰色的眼睛里充滿了情感,空氣中還可聞到腐爛的香蕉皮和被壓扁的莫頓灣無花果散發(fā)出的味道。這樣一個暖融融的早晨,在植物園里,人的情緒很容易就會被勾起。然后,你就開始談理想。看希爾達那充滿情緒的眼睛,后來你就會明白,女人的同情大多是愚蠢和對未來的擔(dān)憂混合而成。然而,你也是后來才明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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