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夫人（中冊）》：
　　嚴(yán)光文笑道：“竟是孟懷公的《姊妹歌》吶，唱得如此凄美鏗鏘，令人動容呀！”錢生畏嘆道：“能將孟懷公此作入歌，這人不俗呀！”潘肅笑道：“我們快趕過去，看是何人�！�
　　順坡走了七八百步遠(yuǎn)近，眾人已走出南山口。卻見數(shù)株亭亭如蓋的野荔枝樹下，倚石蹲坐著一個(gè)砍柴的老漢，模樣兒似有七十開外了，柴擔(dān)擱在道旁，正在用荊條捆箍一只爆裂的瓦壇子。原來本土進(jìn)山砍柴的樵子，擔(dān)挑上都帶有這樣一口盛著白米稀粥的粗陶壇罐，另備有數(shù)枚自家腌制的咸辣酸三味黃欖。砍柴中途困倦饑餓時(shí)，先咀嚼咸辣酸三味黃欖，再喝了這壇子的稀粥，既可解渴消暑毒，又可抵餓困呢。老漢手里一邊擺弄，口里一邊唱完末尾一句：“可知山石斑駁處，便是姊妹血淚凝——”便停了下來。
　　潘肅拱手問道：“老人家唱得好歌呀！請問可是自做的吧？”那老漢抬頭望了潘肅一眼，瞇眼兒笑道：“說得輕巧，自做的？老頭兒可沒那本事。請問秀才公，你可做得出來這般好歌？”眾人不禁大笑。嚴(yán)光文笑道：“他是做不出來，可我們這位秀才卻可做出來呢。”馮寶忙使眼色打住。那老漢搖了搖頭，笑道：“這歌兒是老漢聽別人所唱，因此學(xué)會了。你們能做出這般好歌？老頭兒不會信吶。剛才我從山上下來，聽到你們的歌啦，那是甚么歌吶，搖頭晃腦的，聽著呀，就像吃了松尾莊招六順的酒——酸死人啦�！北娙算读算渡�，不禁又一陣爆笑。
　　嚴(yán)光文又笑問：“老人家呀，你一個(gè)人上山打柴，就不怕遇著猛虎？”老漢頭也不抬，繼續(xù)箍他的瓦壇子，口里道：“我砍我的柴，它走它的路，有甚么相干的……”老漢說到這里，仰起頭來：“呵！是了，你們都說會做歌兒，那好，老漢剛才打柴時(shí)碰裂瓦壇子啦，正在這里捆箍著吶，忽然想到一句歌兒，便是，瓦壇爆，山藤箍，壇爆藤箍藤箍壇。正想不到下面詞兒吶，哪位秀才公幫我說了下一句吧？”王望如問：“老人家您認(rèn)字么？”老漢笑道：“哪有這個(gè)福吶�！�
　　大家你看我，我看他，許久沒有吭聲。王拙看著若硯手中那柄破雨傘，出了一會神，忽然道：“老人家，雨傘爛，麻線補(bǔ)，傘爛線補(bǔ)線補(bǔ)傘，可好？”老漢雙目放光，拍腿贊道：“這小哥就是聰明吶，我怎么就想不出來呢？”潘肅皺眉道：“以俚語入文，鄙俗不堪，且違悖法則，怕是不妥吧？”馮寶笑道：“子蘭兄差矣！大俗即大雅呢，他這方土語，壇與藤音同，傘與線音同，這就有趣。俚語人文，更顯高古呀！”
　　老漢已箍好壇子，拍拍雙手，站起身來道：“太陽已落山，你們也該回去啦，老頭兒得挑這柴擔(dān)回家去哩�！闭f著話時(shí)，把那瓦壇子系在柴擔(dān)上，躬身挑起，笑道：“回家去嘍！”眾人隨那老漢的背影望去，前面廣袤無際的野地里，蕉竹掩映，荔樹成林，看不到首，也見不到尾，眨眼功夫，老漢的身影已沒入荔林之中。
　　王望如感嘆道：“登浮山數(shù)番，唯此番大殊于前。蕉荔之鄉(xiāng)，竟聞弦誦之音吶�！卞X生畏也欷歔不已：“這其實(shí)并不奇怪，究其緣由，都是護(hù)國夫人之功德呀。護(hù)國夫人威信禮義鎮(zhèn)于俗，文華士生，才彥輩出，以至漸襲華風(fēng)，侏離化為弦誦，荒梗之俗為之一變。今日所遇，實(shí)緣于斯�！�
　　潘肅見馮寶只顧望著前面荔林出神，對眾人所議了無經(jīng)意，便問道：“孟懷公在想什么呢？”馮寶笑道：“我在想，這里山好水好，甚么時(shí)候，我退休了，能在這里結(jié)廬一間，沒事時(shí)讀讀書，心滿意足矣！”錢生畏接口詠道：“瞻彼淇澳，菉竹猗猗。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倜兮，赫兮喧兮……”馮寶笑著打住：“汗顏，汗顏，我一時(shí)失言，險(xiǎn)貽笑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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