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王　寧

　　初識聆森先生，是在 2001 年恩師俞為民先生舉辦的一次 會議上，當時我提交了一篇關(guān)于王驥德《曲律》的文章，會議 間隙，一位敦厚長者走過來，對我說：我是蘇州的顧聆森，你 就是王寧？然后提到文章中的一個細節(jié)問題。轉(zhuǎn)眼之間，快 二十年過去了，但當時的情境，我記憶猶新。

　　2002 年博士畢業(yè)后，我進入蘇州大學文學院的博士后流動 站，從事與昆劇有關(guān)的研究工作。隨著越來越多地與昆曲親近， 與聆森先生的接觸也逐漸多了起來。從最早向他借閱難得一見 的《晉昆考》，到后來一起撰寫昆曲與傳統(tǒng)文化叢書，編 著《中國昆曲藝術(shù)》，以至近期的《江蘇戲曲文化史論》，多 年的合作，我們已經(jīng)變成了忘年交，故每每在正式場合，在給 朋友介紹的時候，我都會說：這是我的忘年交，研究員顧老先生。

　　敦厚而不失個性，是我對顧老最深刻的印象。讓我感動和 記憶尤深的則是先生多年以來孜孜以求的勤勉和執(zhí)著。不論研 究還是創(chuàng)作，或有新作，或出新見，顧老總是不斷給我以欣喜 和驚奇，在蘇州和顧老一起的十幾年里，我和先生一起分享了 諸多奇文共賞疑義與析的快樂。而這，也構(gòu)成了我記 憶中最寶貴最真切的一筆。

　　如果非要從角色定位的話，我想，顧老首先是一位學者。

　　他的昆曲研究早已經(jīng)蜚聲海內(nèi)外，諸多論著也頻頻被昆曲研究 者征引。諸如《昆曲與人文蘇州》《沈璟與昆曲吳江派》《李 玉與昆曲蘇州派》等專著均已享譽學界。據(jù)我不完全了解，顧 老除有和南京大學吳新雷、俞為民二教授聯(lián)合主編的《中國昆 劇大辭典》之外，另有八部專著以及數(shù)百篇昆曲論文出版發(fā)表。 說著作等身，實不為過。正是由于在昆曲研究方面的特殊貢獻， 他榮膺文化部授予的優(yōu)秀昆曲研究專家稱號。

　　其次，顧老是一個當行的編劇。他編寫的幾個昆劇在 江蘇省昆劇院上演時，我曾多次應邀欣賞，有時還帶上研究生 一同嘗鮮，深感其創(chuàng)作傳統(tǒng)而不保守，當行而又富有文采， 兼并了才人和學者之長。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講，寫小說完全是先生的副業(yè)，純屬 玩票性質(zhì)。但即使像我這樣一個與先生走得很近的人，如果不 是因為看到擺在眼前的幾本武俠小說，怎么也不可能將昆曲研 究專家和武俠小說作家二者統(tǒng)一到聆森先生身上。但世事就是 如此奇妙，這二者不僅結(jié)合了，而且結(jié)合得很美妙，也很完美。

　　除了這次結(jié)集的兩部小說外，先生還出版過《三劍情仇》《孤 島落魂》《情獄欽案》等小說。本集中，關(guān)于武則天與狄仁杰 以及正德皇帝的故事，原本也聽先生多次聊過，這兩部小說不 僅集歷史、懸疑、武俠為一體，而且故事好，情節(jié)曲折，我也 曾推薦將之搬上影視舞臺，后來由于適逢限古，沒有遂愿， 但我相信，真正的具有價值的故事肯定會流傳的，不論是現(xiàn)在， 還是將來。

　　在我少年和青年之時，武俠小說曾經(jīng)風靡中國。當時我?guī)?乎追蹤閱讀了金庸先生的全部武俠著作。與很多大雅的學者排斥武俠小說不同，我是極力推崇武俠小說的，甚至還嘗試

　　寫過。我一直頑固地以為：武俠的一個重要的意義正在于生命 的擴張，在于通過一個虛幻的世界來飛騰我們在現(xiàn)實生活 中無法完成和達至的夢想。在此意義上，武俠小說很像中國龍， 是中國人夢想的圖騰，也是人類美麗的夢鄉(xiāng)。閱讀聆森先生的 武俠小說，我再次感受到了自身的靈魂和現(xiàn)世被拉伸和放大的 快慰，正如有的論者所言，好的文學作品可以讓讀者在別人 的故事中流下自己的眼淚，而好的武俠作品則可以讓我們在 別人的故事里伸張我們夢想的身軀和臂膀，完成精神和靈魂的 飛騰。

　　在顧老的武俠小說里，我時時看到的是先生敏捷的身 影和不老的心靈，上窮碧落，心游萬仞，古往今來，嬉笑 怒罵，時而意氣昂揚，如云霓虹彩；時有塊壘郁郁，有干云豪氣。 所以，我常常這樣想：武俠這樣的強力作品，必然屬于且 只屬于生命力旺盛的人群，屬于生活中的真正的強者。只有這 樣的強者，才可能融注火一樣的激情，創(chuàng)作出炫目的文字來。 也只有如此豪壯的生命，才可能跳脫世俗生活的羈絆，營造出 闊大雄偉的夢想空間，真正翱翔在精神和靈魂的天空中，了無 掛礙，若鯤鵬扶搖九萬里。

　　顧老的作品是十分講究故事性的。這也是我一直首肯和推 崇的路子。在中國的文化場景和審美傳統(tǒng)里，要想接地氣， 必須首先講好故事。在這點上，顧老無疑是高手。我還記得幾 次和先生一起外出，路途上顧老會津津有味地講起自己最近的 作品。明清時期蘇州本地的很多劇作家和文學家，其實都有接 地氣的特色，諸如昆曲吳江派和昆曲蘇州派等蘇州 劇作家群體，都和民間文化聯(lián)系密切。顧老曾經(jīng)致力于蘇州市民文化研究，故對此關(guān)竅十分熟稔，運用起來也得心應手，手到擒來。本集中關(guān)于狄仁杰和正德皇帝的故事是在歷史的影子 中通過虛構(gòu)旁生枝節(jié)，讓情節(jié)穿越預設(shè)的迷宮，從而懸念叢生， 跌宕起伏。正疑山重水復處，又見柳暗花明來。故事的結(jié)局也 出人意料，耐人尋味，顯示出作者超凡的結(jié)構(gòu)功夫。

　　難能可貴的是，盡管作者遵從了草根的吁求，竭力構(gòu) 造出了豐富優(yōu)美的故事空間，但其文字卻沒有如一般書會才人 那樣粗糙隨意，相反卻顯示出審慎的精致和文雅，從而達至了 雅與俗的一統(tǒng)�；蛟S是長期研究雅文化昆曲的緣故，顧老的武 俠作品總可以看到作者俗不傷雅的心結(jié)，并盡可能賦予文 學色彩。小說文字流暢且頗富文采，即使小說的回目，也講究 平仄對仗。亦雅亦俗，雅俗共賞。

　　文字就是生命，就是性格。閱讀顧老的作品，我再次服膺 了這樣的斷語。而且，我也深信：真正昂揚奮發(fā)的生命必將伴 隨著文學流傳后世。在此意義上，只有詩意和激情是不朽的， 因為她們寄寓了人類生命的本質(zhì)。

　　我愿意和先生一道，以不同的方式，為詩意和激情謳歌： 愿詩意永在，祈文學永生！

　　　　　　　　　　　　　　　　　　　　　　　　　　　　　　　　　　　　　　丙申之夏于姑蘇三五齋　　

　　　　　　　　　　　　　　　　　　　　　　　　　　　　�。ㄗ髡咄鯇幭堤K州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后，博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