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 美第奇的興起（1378—1464）

　　背景

　　意大利人稱呼這個時代的來臨為“再生”，因為對于他們而言，這是古典精神被野蠻人打斷了千年之后的一大復活。意大利人覺得，古典世界已在3至5世紀日耳曼和匈奴的入侵中死亡。哥特人的巨掌又粉碎了行將枯萎卻風韻猶存的羅馬藝術與生活。哥特藝術入侵意大利，帶來了形式不穩(wěn)、裝飾古怪的建筑及粗糙、陰郁的先知和圣哲雕像。現(xiàn)在，感謝時間的考驗，那些留須的哥特人和長髯的倫巴底人已被意大利人同化；感謝建筑家維特魯維亞和羅馬法庭廢墟的影響，古典的廊柱和橫梁再度構成了冷靜、端莊的神廟和宮殿；感謝彼特拉克和百位意大利學者的努力，新發(fā)現(xiàn)的古典作品才能使意大利恢復西塞羅散文的純粹精簡和維吉爾詩篇的成熟音律。意大利精神的陽光即將穿透北方的濃霧。無論男女都從中世紀的恐懼牢籠中解放出來，他們仰慕各種形式的美，使空氣中充滿復活的喜悅。意大利眼看就要再度年輕起來。

　　發(fā)表上述宣言的人距離文藝復興太近，而不能從歷史的時距中和它分歧的內容中看清“再生”（文藝復興）。文藝復興不只是古典的恢復而已。首先它得花錢——中產(chǎn)階級的錢：這些財富來自嫻熟的經(jīng)理和低薪的工人，來自為低價買進高價賣出而作的危險的東方航程和阿爾卑斯山脈的辛苦穿越，來自小心的計算、投資、貸款，來自累積的利息和分紅。直到盈余足夠滿足他們肉體的需要，足夠買下議院、政府、情婦而有余，他們便聘請一位米開朗基羅或提香，把金錢幻化成美，使財產(chǎn)帶著藝術的芳香。錢是一切文明的基礎。商人、銀行家和教會付款買下了古典再生所需的書稿。但解放文藝復興時代心靈和理性的也并非那些書稿，而是因中產(chǎn)階級興起所造成的現(xiàn)世主義，大學、知識和哲學的發(fā)展，研究法律所造成的現(xiàn)實心靈的敏銳，廣泛認識世界所造成的心靈的開闊，如此等等。意大利學者懷疑教會的教條，不再害怕地獄。教職人員被看成享樂者和俗人，不再受知識和倫理的限制，他那解放的感官毫不羞赧地欣賞男女藝術等美的化身。在自由使人毀于道德的混亂、分崩的個人主義和國家的奴役之前，新自由讓人創(chuàng)造了一個驚人的世紀（1434—1534年）。兩個嚴苛時代之間的插曲便是文藝復興。

　　為什么北意大利zui先經(jīng)歷復蘇的春天呢？該地的古羅馬世界尚未完全毀滅，城中還保有古老的建筑和回憶，現(xiàn)在更重新修訂了羅馬法律。古典藝術仍殘存于羅馬、維羅納、曼圖亞、帕多瓦等地；萬神殿雖然已有1400年的歷史，仍是大家禮拜的地方；而西塞羅和愷撒為喀提林（Catiline）命運辯論之聲在羅馬法庭仍依稀可聞。拉丁語仍是一種活的語言，意大利語只是它的和諧變調而已。異教的神祇、神話和儀式在多數(shù)人心中盤旋（或者以基督教的形式出現(xiàn)）。意大利橫跨地中海，統(tǒng)領著這個古典文明和貿(mào)易的海灣。北意大利比歐洲其他地區(qū)更都市化、工業(yè)化，只有佛蘭德斯可望其項背。它從未遭遇過完全的封建制度，貴族反而臣屬于都市和商人階級。它是意大利其他各地與阿爾卑斯山彼側的歐洲之間，也是西歐與地中海沿岸之間的貿(mào)易通道，工商業(yè)已使它成為基督教世界中zui富庶的地區(qū)。這里勇敢的商人遍及各地，從法國的市集到黑海zui遠的港口，無處不至。他們已習慣和希臘人、阿拉伯人、猶太人、埃及人、波斯人、印度人及中國人交易。他們已失去了他們的教條，也為意大利知識分子帶來不重教規(guī)的思想。這種情況和19世紀歐洲與異國信仰廣泛接觸所造成的結果相同。然而，商人的智慧，加上國家傳統(tǒng)、個性和自尊使意大利甚至在異教化的時候，也保存了天主教組織。羅馬教皇的經(jīng)費從20個基督教領地沿著千條通道流向羅馬。羅馬教廷的教產(chǎn)也遍及意大利。教會為了報答意大利人的忠誠，慷慨地寬恕他們肉體的罪惡，和藹地容忍（1545年的特倫特會議之前）那些自制的、尚未損壞人們虔誠的異教哲學家。就這樣，意大利在財富、藝術和思想方面領先歐洲其他地區(qū)一個世紀之久。直到16世紀，文藝復興已在意大利枯萎，法國、德國、荷蘭、英國和西班牙才開出復興的花朵。文藝復興不是時間上的一個段落，而是一種生活和思想的方式，經(jīng)過商業(yè)、戰(zhàn)爭的影響從意大利傳遍全歐。

　　它zui初的發(fā)源地是佛羅倫薩，正如北意大利孕育了它。經(jīng)過工業(yè)的組織、商業(yè)的拓展、財政家的經(jīng)營，“花之都”佛羅倫薩成為14世紀半島上除威尼斯以外zui富庶的城市。當時的威尼斯人將所有精力用于快樂和財產(chǎn)的追求；佛羅倫薩人也許受了狂烈的半民主政體的刺激，發(fā)展出敏銳的心智及一切藝術的技巧，使該城被公認為意大利的文化之都。黨派的爭執(zhí)提高了生活和思想的熱度，敵對的家族不只競求權勢，也爭相作為藝術的贊助人。zui后的刺激——不是zui初的——則是科西莫�6�1美第奇（Cosimo de’Medici）貢獻出自己的機智、財產(chǎn)和宮殿以招待佛羅倫薩會議（1439年）的代表。那些前來討論東西基督教重聚的希臘教士與學者關于希臘文學的知識遠非任何佛羅倫薩人可比，部分學者在佛羅倫薩演講，城中的精英紛紛前去受教。后來君士坦丁堡落入土耳其手中，很多希臘人逃離該地，移居到14年前他們曾受款待的城市。有人帶來古典教本的書稿，有人演講希臘語言、詩和哲學。由于上述種種因素，佛羅倫薩成為文藝復興的發(fā)源地，也成為意大利的雅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