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一直在下。
　　潔白的雪花，白得像天鵝的羽毛，白得像延齡草的花。在四周棕綠色樹林的映襯下，那一片雪，白得幾乎讓人目眩。雪花毛茸茸的，堆積在沉靜的常春藤和黑莓灌木叢間，堆積在高大的冷杉樹下，蓋住了雪松盤根錯節(jié)的根系——平日里雪松周圍坑坑洼洼的土溝都已不見。
　　一條曲曲折折的路延伸到森林深處，這條路也已被大雪覆蓋。四周靜悄悄的，沒有生物活動的跡象。
　　事實上，如果你不知道雪里埋著一條路，如果你不知道這條路上的腳步聲和馬蹄聲已經(jīng)響了幾個世紀，如果你不知道埋在雪里的、飽受風(fēng)吹日曬的石板路會綿延幾英里之遙，那么，你可能會以為這條路經(jīng)過的地方是一片林中空地，也不知為什么此處沒有蒼綠色的森林。路上既沒有車轍，也沒有輪胎軋過的痕跡，更沒有足跡，那片白雪精美而雅致，沒有任何瑕疵。你可能會以為這是一條生死角逐之路，在這一小片狹長的地帶上，沉默的走獸——鹿、麋和熊——永遠都在上演著生命的奔流不息，由于踩踏，沒有樹木可以在此扎根�？蓪嶋H上，即便是在這里——世界上最遙遠的地方，也看不到任何動物的足跡。雪下得越多，這條路消失得也就越徹底，慢慢地與這廣袤無垠的森林融為了一體。
　　聽……
　　路上靜悄悄的。
　　聽……
　　遠處忽然傳來一陣聲音，打破了這片寧靜。那是馬車的聲音，混雜著馬被驅(qū)策到極限時的嘶鳴。馬蹄瘋狂地敲擊著路面，因地上積雪的緣故，蹄聲有些沉悶。看，轉(zhuǎn)彎處一輛馬車飛奔而來，拐彎時兩只輪子甚至還有片刻離地。兩匹黑馬拉著車子，汗流浹背，鼻子噴出縷縷白氣，好像煙囪冒煙似的。體格壯碩的車夫坐在馬車上，戴著一頂破舊的黑羊毛禮帽，不住地咆哮道：“駕！再快點兒，快跑！”其頻率幾乎和兩匹馬奮力跨步的速度相當。同時，他玩命兒似的抽打著兩匹馬，一臉驚恐之色，揮鞭之余，還不時警覺地觀察森林周圍的情況。
　　近點兒看去：他座下的黑色馬車樣式簡單，一個女人獨自坐在里面。女人身穿上好的真絲長袍，臉上蒙著亮粉色的面紗，手上戴著戒指，戒指上面鑲嵌著閃閃發(fā)亮的寶石，在指間熠熠生輝。她手中握著一把精致的紙扇，緊張地開開合合。和車夫一樣，她也看著馬車兩側(cè)墻一般的樹林，好像在找什么人或東西。她對面擺著一個裝飾華麗的盒子，盒子以金銀線鑲邊，做工考究。一把鎖掛在盒子的兩個扣環(huán)上，鎖住了盒子，而鑰匙則用金色的細繩穿著，掛在女人的脖子上。她憂心忡忡，忐忑不安地用扇子敲打著馬車頂篷。
　　車夫聽到了女人的敲打聲，于是愈加賣力，鞭子暴風(fēng)驟雨般地落到了兩匹馬上下起伏的腹肋上。突然，路的正前方有東西閃現(xiàn)，吸引了車夫的注意力，不過四處是一片雪白，極為刺眼，他只能瞇起眼睛一探究竟。
　　一個男孩站在了路中間。
　　這個男孩非比尋常，看起來著裝優(yōu)雅：一身軍裝式樣的織錦外套，那樣子就像克里米亞戰(zhàn)爭中的步兵，烏黑卷曲的頭發(fā)從俄式毛帽的粗毛邊下露了出來。他正漫不經(jīng)心地甩著空無一物的彈弓，肩膀上還有只老鼠。
　　“停下！”男孩喊道，“打劫！”
　　“你聽到他的話了！”老鼠大喊，“快停下，你這頭肥豬！”
　　車夫鄙夷地罵了一句，把鞭子扔在一邊，雙手拿起韁繩，噼噼啪啪地抖動，兩匹馬便飛奔起來。車夫冷酷地一笑，沖著陷入困境的兩匹馬大喝道：“駕！”
　　男孩原本充滿自信的臉上頓時顯得有些氣餒，他用力吞咽了一下，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道：“我……我可是認真的！”
　　車夫皸裂的嘴唇向后一咧，露出一排黃得出奇的牙齒。他沒打算減速。馬車沿著雪路橫沖直撞，車身傾斜時，車里的女人輕聲尖叫了一下。男孩迅速彎下腰，從地上撿了塊石頭，在褲子上蹭了幾下，擦干凈上面的雪，把石頭放在了彈弓架上。
　　“你可別逼我動手！”男孩警告道。不知道車夫有沒有聽到男孩的話，馬車仍以驚人的速度朝著男孩和老鼠飛奔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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