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魍魎之匣》講述了人性中依戀、嫉妒與毀滅的一面。小說敘述了幾件看起來相關聯(lián)的案子,案件起初讓人浮想聯(lián)翩,最終卻鬼斧神工般將所有的案件全部鑲嵌在一張巨大的構圖中,隨著帶來的是更驚人的真相:每個人的心中都好像有。
“京極堂”系列的第二本,拿下第四十九屆日本推理作家協(xié)會獎。以中禪寺秋彥為主角的“京極堂”系列,圍繞中禪寺秋彥和他的朋友對離奇事件的追蹤和推理,開創(chuàng)結合推理和神話傳說的獨特書寫新紀元。其獨特之處在于,作者認為以邏輯方式來解析事實真相的偵探解密行為,與文化習俗的咒語有不可區(qū)分的關系,所有的不可思議,皆來自于幽微深暗的人心,只要解開人心糾結處,也是謎團破解之時。正所謂,這世上沒有什么不可思議之事。
被電車撞擊而身受重傷的少女,被送往醫(yī)學研究所之后,在眾人環(huán)視下從病床上消失。與此同時,相模湖分尸殺人案衍生了一連串支解殺人事件。魍魎,是否潛伏在暗處窺伺?
兩個美貌且彷佛不食人間煙火的少女,相偕在夜里去湖邊欣賞月光,其中一名少女卻意外落車而身受重傷。無意間搭同一班車下班的刑警木場修在強忍疲憊下接手處理案件,卻意外發(fā)現(xiàn)身受重傷少女的親人,是他暗戀了許多年的女演員。木場一面強自按捺內心情感浮動,一面卻也深陷難纏案件。身受重傷的少女在送到一棟盒狀的建筑物后,在眾目睽睽之下居然憑空消失了……
作家關口偶爾為之取材寫作的三流雜志《月刊實錄犯罪》,正在追查相模湖發(fā)生的分尸殺人案,編輯鳥口和關口聯(lián)袂前往現(xiàn)場追查,卻在路途中迷路而誤入一棟奇怪的盒狀建筑物……
在病床上消失的少女、相模湖分尸殺人案、追查案件的木場和關口、盒子般奇怪的建筑物,到底是什么將他們聯(lián)系在一起?魍魎,真的只存在人心嗎?
即使忽略所有的巧合、偏執(zhí)、無奈和情非得已,也難以描述那種虛空荒涼,究竟自何而來。
所謂魍魎之匣,是盲昧難辨,是幽閉難言。是行走間踏入顛倒天地,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
魍魎之不可說,如人心之不可測。剝離秩序的外殼,它懵懂安靜,天真以致邪惡。那時混沌未開,它是一枝曼陀羅,行惡而不以為惡,不知情為何物,但識歡喜凄苦。
每個人都自認清醒明白理智,而魍魎如何倏忽來去,充溢四塞,無人可知。
魍魎如有意,匣蓋將啟,請君入彀。
[日]京極夏彥,別人難以模仿、難以企及的作品,對他來說只是興趣。
1963年3月26日出生于北海道小樽。
1994年:在工作之余寫下處女作《姑獲鳥之夏》,為推理文壇帶來極大的沖擊。
1996年:出版百鬼夜行系列之二《魍魎之匣》,就拿下第四十九屆日本推理作家協(xié)會獎,之后陸續(xù)推出《狂骨之夢》《鐵鼠之檻》等十余部系列作品。
1997年:時代小說《嗤笑伊右衛(wèi)門》獲第二十五屆泉鏡花文學獎。
2003年:時代小說《偷窺者小平次》獲第十六屆山本周五郎獎;怪奇時代小說《后巷說百物語》獲一百三十屆直木獎。
2011年:怪奇時代小說《西巷說百物語》獲第二十四屆柴田煉三郎獎。
魍魎之匣(下)
解說 臥斧
匣蓋未啟之前,魍魎究竟為何
楠本賴子真的很喜歡柚木加菜子。
不管是加菜子脖子附近的細致肌膚、柔順飄逸帶著光澤的頭發(fā),或者游移不定的纖細手指,她都很喜歡。
賴子特別喜歡加菜子那雙虹膜又大又黑的眼睛。
那雙眼有時銳利得像要射穿人,卻又總是濕潤明亮,湛滿仿佛能吸人入內的深邃色彩。每當加菜子閉上眼睛,入神地聽著音樂時,賴子總是很想把嘴唇輕輕貼在她粉嫩紅潤的臉頰與眼皮之上。
不知被這股沖動折騰過多少次。
但,賴子絕不是個同性戀者。
她所抱持的情感與同性戀者有點不同。
賴子從未對其他女性有過這類欲望,且對加菜子也不可能真的付諸行動。但是,在加菜子身旁時感受到的那股沉靜的昂揚感,卻比任何戀愛都更哀切;飄蕩于她身旁的淡淡芬芳,也讓賴子的心情不知悸動過多少回。
加菜子在各種層面的意義下都悖離自然而活。
賴子如此認為。
加菜子比班上任何人都還要聰明,比任何人都還要高潔、美麗。從不與他人為伍,獨自散發(fā)著一股與眾不同的氣息,宛如唯一的人類混入了獸群當中。她既沒有做不到的事情,也從不感到痛苦與煩惱。
加菜子年僅十四歲就顯得豁然達觀。
所以賴子不禁覺得不可思議,為何她在班上之中就僅僅只與自己交好?不曉得這看在其他學生眼里究竟作何感受,自己也從未揣測過同學們的想法?傊诖蠹颐媲凹硬俗又慌c自己親密這件事是賴子唯一的驕傲。
賴子沒有父親,生活也絕稱不上寬裕。能來這間學校上學雖是母親辛苦籌措的成果,但對賴子而言卻只是一種無以名狀的痛苦。
班上同學全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所以在生性內向且不知世事的賴子耳里,同學間的對話全像是外國話,黏稠交錯在一起,一句也聽不懂。
在學校里學到的全是低人一等的感受,賴子每天為了去受傷而預習,又帶著當天受到的傷痛回來復習。
所以加菜子第一次對她說話時,賴子嚇得不知如何回話。
“楠本同學,一起回家吧。”
加菜子不管對誰都用這種男性口吻說話。
在加菜子面前,別說是男女的區(qū)別,就連師生間的上下關系也變得毫無意義。
兩個人漫步行走在長滿了不知名花草的堤防上,賴子始終低著頭,直到于鎮(zhèn)上的寂寥工廠前道別時仍不敢發(fā)出一語。
賴子回家后,仍在震撼之中而無法入眠。
自己并沒有劣于他人。不,如果家里不窮、父親還在的話,憑著賴子美麗的容貌,相信更勝其他女孩一籌。
事實上,賴子常遭母親帶回的渾身酒臭男人們投以好色的眼光,是個容貌秀麗的美少女。
隔著一層水銀薄膜,鏡中的自己與加菜子的形象合而為一。
賴子的心中似乎有股莫名情感隱約地膨脹了起來。
賴子并不清楚加菜子的身世,加菜子也從未過問賴子私事。所以賴子才能在加菜子面前僅憑如花朵般亮麗的表面來交談,不必暴露出自己最討厭的根部。
但是——加菜子一定知道賴子的一切,所以她才不會像其他女孩們說些只有表面、空空泛泛像聽不懂的外國話。賴子非常了解她的話語,同時也開始覺得自己的話只有她才聽得懂。
加菜子常邀賴子一起在夜間散步。
她們先在工廠前會合,然后漫無目的地在夜晚的小鎮(zhèn)徘徊,沒有特定的目的地。她們不會到鬧區(qū)去,所以從未被抓去輔導。白天走過的地方、見慣了的街景,在加菜子的魔力下幻化成陌生的異都。小巷子里的黑暗與電線桿的黑影,在在都讓賴子心跳加速。
“楠本,你要多多沐浴月光比較好!
加菜子快活地說著,靈巧地轉過身來,柔嫩的頸子在月光下輝映出蒼白光芒。
“因為月光具有什么不可思議的魔力嗎?”
“哎,又不是在說童話故事,不過是因為月光是陽光的反射而已哪。所以說,雖然陽光能給予動物植物生命力,但月光已經(jīng)是死過一次的光芒,因此不會帶給生物任何助益。”
“那豈不是沒有意義嗎?”
“并不是有意義就是好事哪。你看,所謂的活著不就是不斷變得衰弱最后邁向死亡?也就是越來越接近尸體啊。所以沐浴在陽光下的動物才會盡力露出一副幸福的臉孔,全力加快邁向死亡的腳步。因此我們要全身沐浴在經(jīng)月亮反射后、已經(jīng)死過一次的光線中,好停止活著的速度。就只有在月光中,生物才能逃離生命的詛咒!
果然沒錯。加菜子果然是個違背自然而活的人。
賴子如此認為。
“我們要像貓一樣地活著,因此我們得先訓練出一對夜晚的眼睛!
“夜晚的眼睛——怎么做?”
“簡單啊,只要白天睡覺就行了,我們貓兒還有夜晚等著!
“是呢,還有夜晚呀!
賴子這么回答之后,加菜子失聲笑了起來。
“楠本,你真不賴!
加菜子以波斯貓般的表情笑了。
加菜子總會在書包里塞幾本文學雜志。
當然,那不是寫給小孩子看的雜志。加菜子很愉快地讀著大人閱讀的、有點困難的文學作品。見她讀得這么愉快,賴子也常借來翻看。但不管怎么假裝成文學少女,對賴子而言,那并不是頂有趣的東西。
但,縱使這些僅是羅列著比教科書上更困難的漢字而已的——既無美麗色調,亦無可愛插畫——味如嚼臘的紙冊,賴子也覺得那是能讓自己與其他少女劃清界限的重要法術,所以拼命地讀著。
在這些書當中,她只覺得充滿幻想與不可思議的故事還算不錯。
加菜子也常學大人上咖啡店,邊聽外國音樂邊喝紅茶。賴子在喝不慣的紅茶里加入滿滿的砂糖,學她欣賞聽不慣的音樂。
上咖啡店是違反校規(guī)的行為,剛進入店內時賴子的心臟緊張得快停了。
可是與心情相反,賴子的身體卻毫不遲疑走了進去。仿佛被妖艷花朵散發(fā)出的媚惑甘美香氣所吸引的愚昧昆蟲般,絲毫沒有遲疑。
兩人聊了許許多多的話題。
能與加菜子擁有共同的秘密是賴子無可取代的喜悅。
雖不像不良少年一起抽煙喝酒,只是一起渡過兩人時間,共享微不足道的秘密,仍讓賴子的個性更加鮮明。
就這樣,賴子漸漸聽懂了同學們的話語。一旦聽懂便知那沒什么,她們所說的根本不是什么外國話,只因講得有點黏稠交錯在一起才變得難以理解。不,倒不如說,比起加菜子口中說出的那有如玻璃工藝般晶亮閃耀的言語,她們的言語是多么低級,其色調又是多么臟污且下流啊。
賴子活了十四年,直到今天才覺得自己總算像個人。
但在喜悅的同時,另一個擔憂也悄然發(fā)生。
那是一種害怕加菜子會嫌棄自己的隱然恐懼心。
畢竟自己與加菜子的關系并非自然發(fā)生的。全是加菜子單方面主動接近而造成的結果。因此這份關系即使被單方面解除也是無可奈何。
聰穎且高潔,仿佛女神一般的加菜子,究竟為什么會對自己這種不起眼的女孩有興趣?賴子左思右想都無法理解,只覺得這是她的一時興起。
但不幸的是,笨拙的賴子卻連該如何表現(xiàn)才能獲得加菜子的歡心完全沒半點頭緒。
我不要被她厭惡,但是這樣下去的話總有一天一定會被嫌棄……
女神因一時興起才玩弄羔羊,厭煩時大概就會毫不在意地一手拋開,接著尋找下一個玩具,到時候……迷途的羔羊在偉大的女神面前實在是太卑微,也太無力了。
恐懼逐漸化為死心,不久絕望就會到來。賴子暗自決定,要在絕望來臨前鼓起全身的勇氣,向加菜子詢問她內心的真正想法,就算兩人的關系因而崩壞也無所謂。
與加菜子的關系變得親密后的第二個月,六月的某一天里,賴子的擔心終于到達極限。
咖啡店里播放著平常的音樂,加菜子也像平常一樣閉眼聆聽。
“加菜子,我問你喔,你為什么愿意跟我在一起呢?我的頭腦既不好,出身也不高貴,而且又窮,甚至沒有爸爸。像你這么優(yōu)秀的人,怎么會——”
聽不慣的音樂不管過多久也還是無法習慣。這首來自外國的壯闊音樂一如往常毫不留情地滑過賴子的心靈表層,堆積在脊椎附近。
“這是因為,你就是我啊,別人是無法取代的!
“咦?”
“楠本,你就是我,同時我也就是你的轉世啊。”
“你說轉世……”
多么出人意料的回答啊。
“——你跟我不都還活著嗎?……所謂轉世,不是人死后重新變成其他人而出生嗎?
……難道不是?”
“沒錯,就是如此。就是我死后變成了你,你死后變成了我。只要一死就無關乎時間。就算乃木大將死后轉世成為加藤清正,千姬死后轉世成為圣女貞德也沒什么不可思議的。我們只是恰巧出生于同一時代。你是我的前世,同時我也是你的前世。我們死后轉世,變成彼此,永遠都會維持現(xiàn)在這樣!
加菜子的眼眸湛滿了妖艷的笑意。
——你就是我的,我就是你的轉世。
“如何?很棒的想法吧。”
那么,
“那么、其他人、換作其他人就不行了吧?對加菜子而言,我是無可取代的是吧?”
“就說了,你的替代者就是我啊!
這是賴子千思百想也想象不到的回答。居然會有這種事。賴子感到困惑。但是,既然是加菜子所言,當然只有相信。
“如果不信的話,楠本,就這么辦吧。我們來做個約定。”
加菜子邊說邊從提包里拿出小包袱,再從里頭取出白繩。
接著抓著賴子的手,用她纖細美麗的手指將繩索綁在手腕上。
心跳越來越劇烈。
“不準你拿下繩索。這是一種叫做結緣索的法術。這么一來,你就是我了!
“那么,我們永遠都能在一起了吧!
多么美妙的幻想啊。
雖不知自己的人生會持續(xù)到何時,但結束后賴子將會變成加菜子出生,以加菜子的身分渡過一生,還能與過去曾是加菜子的自己相遇。
整個腦子心曠神怡,感到無上幸福。
賴子當晚與加菜子道別后,仍覺得腳步虛浮,像在云端漫步似的。甚至覺得連最近逐漸疏遠的母親也能喜歡起來了。
賴子母親是制作女兒節(jié)人偶頭部的師傅,年輕時非常美麗。
賴子自出生以來從未見過父親,有段時間母親曾是賴子世界的一切。
那時從未見過比母親更美的,也沒有比母親更溫柔的人。
但隨著成長,母親的美貌開始變成投男人所好的淫蕩容姿,溫柔也轉成了厚顏無恥硬送上門的愛情。然而在戰(zhàn)時戰(zhàn)后的艱困時代里,要靠女人的一己之力養(yǎng)大小孩,其辛勞非普通人所能想象,所以賴子也能諒解母親的行為。但就算如此,她身旁男人的更替頻率也早已超越了必要程度。
這也就罷了,最令賴子無法忍受的是母親年華老去的事實。原本光滑細嫩的肌膚不知何時變得粗糙干燥,緊致的臉龐刻上了皺紋,柔軟的手指變得蜷曲多節(jié),頭發(fā)也摻雜入白發(fā)。母親的溫暖再也勝不過酒臭男人們的體溫,母親一刻一刻地變得越來越丑陋。
因為她從不沐浴月光的緣故吧。
跟違背自然而活的加菜子大大不同。
自從賴子與加菜子越來越親密后,母親顯得更遙遠了。
——但今晚不同。
一想到母親孕育加菜子的來世,將她帶到這個世界,就覺得似乎還能喜歡母親。
母親一臉厭煩地迎接深夜晚歸的賴子。
剛開始還會被激烈地責罵,最近也不怎么挨罵了。
賴子對母親述說加菜子有多么的美好。
這是第一次對母親聊關于加菜子的事情。不管對象是誰都好,賴子實在按捺不住想對別人傾訴的欲望。但母親對她的話毫不關心。
“小賴,如果被學校知道你晚上都出門閑晃的話不太好吧。這全是那個女孩害的,不準你繼續(xù)跟那個不良少女來往了。就算她成績很好,這種行為也太糟糕了。究竟是什么家庭才會養(yǎng)出那種女孩來,真想看看她父母長什么樣子!
母親背著賴子,頭也不回地說。
“太過分了!媽,你不可以那樣批評柚木同學,就算是媽媽我也無法原諒。我永遠都是柚木同學的朋友。不,除了加菜子以外我也不想交其他朋友了!因為加菜子是我的……”
加菜子是我的前世啊——賴子的心情非常激動。
賴子鮮少這么激烈地反抗母親。
過去未曾如此過。賴子左手緊握著右腕上的結緣索。
母親回過頭來面向自己,臉上的妝掉了一半,顯得丑陋無比。
“你說什么傻話!你果然被那個怪女孩傳染了。只要想到媽媽是多么辛苦,就不該學不良少女的行為吧。你明明知道媽媽費了多大心力才送你進那間學校!那種話居然也說得出口?如果你被學校退學,媽媽會成為大家的笑柄,一切辛勞也都白費了。”
每次都這樣。賴子很感謝母親為了自己費盡辛苦,但她可不愿看到母親老是擺出施恩的臉孔。賴子也一直忍耐著。每當她半夜舔著在學校受傷的傷口時,母親又為賴子做過什么?
“加菜子不像媽媽這么污穢,不像你這么丑陋。她沐浴月光,永遠都不會變老。媽媽什么都不懂。我不想像你那樣繼續(xù)變老!”
賴子邊叫喊著沖回房間,唰地一聲關上拉門。母親理所當然跟了過來。
“小賴,你剛剛說什么!
“我不想跟你說話,你走開。”
“什么不會變老,你說什么夢話!不會變老的根本不是人,不是鬼怪就是魍魎!”
“你走開啦!”
兩人之間的鴻溝再也無法復合,自從發(fā)生這件事以來賴子幾乎不跟母親說話了。
而母親也從那天開始不再積極阻止賴子的夜游,雖說那之前也不曾嚴厲禁止過。賴子心想,自己晚上不在家,對母親而言或許還比較方便呢。
但話又說回來,所謂魍魎又是什么?
至少要問出那是什么意思,賴子想。
但,實在不知該如何向母親開口。
在這種狀況下大約過了一個月。
夜間散步歸來后,家里多了個名叫笹川的男人,聽說是制作人偶身體部分的師傅。笹川一看到賴子不僅不覺慚愧,反而以厚顏無恥的高傲態(tài)度說:
“小賴,別讓你媽太悲傷,別每晚出去外面閑晃,稍微體諒體諒她的心情吧!
母親低頭回避賴子的視線。
賴子不回話,而是盯住這個像是用酒烤過、仿佛一塊淺黑色固體的男人。
“你那是什么態(tài)度!”
笹川的兩眼布滿血絲,丑惡的臉憤怒得漲紅。
“那是聽人說話的態(tài)度嗎!”
為什么——為什么自己得受這個丑男的叱責不可?賴子絲毫無法理解。母親在旁不敢作聲,只敢用態(tài)度與表情來勸阻男人。有點狼狽的母親那張沒化妝的臉,依舊非常丑陋。
那之后笹川就常來家里,而母親也不再化妝了。
笹川不再像第一天晚上般怒吼,改以滿腹牢騷的渾濁眼神緊盯著賴子。
家里變得比學校更討人厭了。
對賴子而言不只笹川討人厭,連不化妝的母親也變成了可怕的怪人。
曾聽過天人五衰這句話。住在天界里的天人不像凡人一般會痛苦或悲傷,但就算是天人也終有衰亡的一天。
首先頭上的花飾會枯萎,接著美麗的衣服染上塵灰,腋下發(fā)汗,眼睛也變得盲眛不明。到最后變得感受不到喜悅,頂多如此。
但卻只因如此,天人就不得不死。
賴子心想,那么人又如何呢?母親又如何呢?而加菜子……
加菜子應該連五衰都不會到來吧。
那么加菜子連天人也超越了。
相較之下母親她,
母親她與其活著不如早點死了算了。
第一學期結束了,賴子內心充滿不安。學校放假,就代表著有段期間看不到加菜子,也代表必須一直待在討厭的家里。
“楠本!
加菜子說。
“要不要一起去看湖?去很遠很遠的地方看湖!
“湖?”
“搭上末班列車,能到多遠就到多遠,就算在野外露宿也無妨。到了晚上,再搭上末班列車,朝遠方的湖出發(fā)。去湖邊欣賞倒映在水面的月亮!
多么美好的情景啊。
映著月影的夜湖,死亡支配下的靜寂世界。海不行,海中有惡心又可怕的生物蠢動著,必須是山里的、無人的湖才行。與加菜子相配的必須是沒有生物的,也沒有波浪、聲音,仿佛凍結似地,一動也不動的靜謐之湖才行。
光是想象滿腦子就心曠神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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