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經(jīng)典:美國大學的人文教育》
作者:徐賁 著
出 版 社:北京大學出版社
ISBN:9787301262146
出版時間:2015-10-1
定 價:49 元
內(nèi)容簡介:
《閱讀經(jīng)典:美國大學的人文教育》是一本介紹美國大學的人文教育的書,以作者對人文教育理念的認識、日常授課的教學經(jīng)歷與體會、個人學術興趣和問題意識為出發(fā)點,可謂經(jīng)驗之談。全書分為三部分:第一部分是一些教學實例,通過基于教師和學生自由精神與獨立思考的經(jīng)典閱讀—索福克勒斯、歐里庇得斯、亞里士多德、修昔底德、歐幾里得、蒙田、洛克等大師的著作—培養(yǎng)學生思考、提問、討論、表述的能力;第二部分是作者對人文教育重要的提倡者和實踐者列奧·施特勞斯的一些思考,集中在他對人文教育的理解。可謂方法論的指導;第三部分是西方古典的當代啟示,經(jīng)典閱讀是學術和理論性的,但思考的背景和問題意識卻是現(xiàn)實的。
編輯推薦:
《閱讀經(jīng)典:美國大學的人文教育》:讀人文經(jīng)典,過良好生活。
作者簡介:
徐賁,蘇州人,美國加州圣瑪麗學院英文系教授,復旦大學社會科學高等研究院兼職教授。代表作品:《明亮的對話:公共說理十八講》《懷疑的時代需要怎樣的信仰》《人以什么理由來記憶》。
文摘:
我親歷的人文教育
2009年10月8日《廣州日報》報道,中山大學新創(chuàng)博雅學院,通過通識教育打造 “無專業(yè)精英”,宣言“學生的人生榜樣不是億萬富翁,而是學富五車的大思想家、大學問家”。 大學為普通大學生提供“通識教育”(或稱博雅教育,general education),把著眼于自由人、全人的教育(即“人文教育”),而不是單純的專業(yè)或技能知識傳授,作為大學教育的基礎,我是很贊成的。我本人在美國大學從事人文教育(當然還教英語系的專業(yè)課程),已經(jīng)20多年了,始終將此視為我教授生涯中最有意義的一部分。在我任教的學校里,人文教育課程是所有學生都必須在頭兩年里修畢的,是通識教育的一部分,不可能淵博、精深到那里去。它不以培養(yǎng)“大思想家”、“大學問家”為目標,事實上也沒有這個必要或可能。美國其他高等學校的人文教育基本上也都差不多。這是一門為所有的普通大學生設置的課程,學生們都有自己的專業(yè),人文教育是為了幫助他們增進思考、判斷、與他人對話、協(xié)作的能力、了解人的價值與自身弱點、提升社會責任感和公民素質(zhì),是普通人而不是精英的教育。
一 從知識到智識
教育的目標不能脫離具體的學生結構、受教育年限、可操作的課程設置、師資條件、知識性質(zhì)和活動范圍,人文教育也是如此。人文教育課上的知識不是專門的學科知識(subject knowledge),而是普通知識。我所任教的大學為全體學生提供人文教育,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專業(yè),以后也會從事各自的專門職業(yè),學校不會以成為“無專業(yè)精英”來為他們設定人生目標。學生們的專業(yè)有文、理之別,但是,人文教育的6門課程(經(jīng)典閱讀4門和寫作2門)是每個學生必修的。此外,每個學生還必須修滿8門“通識教育”的課程。其中,宗教研究2門;數(shù)學1門;自然科學:生物、化學、物理與天文、環(huán)境與地球科學中選1門;人文學科:藝術史、傳媒、英語文學、外語、神學中選2門;社會科學:人類學、經(jīng)濟學、倫理學、歷史、政治學、心理學、社會學、婦女與性別研究中選2門。我本人在英語系有時開一門“文學閱讀”,就是一門英語專業(yè)學生必修和其他專業(yè)學生都可以選修的通識教育課程。
通識教育的目的是拓寬學生們的知識面,它的課程有專門的“領域知識”(subject knowledge),由專業(yè)老師來傳授。例如,數(shù)學是數(shù)學課的領域知識,必須由數(shù)學教授授課,對修這門課的英文專業(yè)學生(通識課)和數(shù)學專業(yè)學生(專業(yè)課)的專門知識要求是一樣的。
與通識教育的專業(yè)課程不同,人文教育的核心課程(經(jīng)典閱讀和寫作)沒有專門的領域知識,而是有自己的三個主要特點:一,它強調(diào)的是以思考(thinking)、理智(reason)、判斷(judgment)能力為主要特征的智識,不是某種領域知識;二,它要求于學生進行以“常識”(common sense)和“普通知識”(common knowledge)為本,以親近智慧為目標的知識活動,不以積累和提高專門知識為目的;三,它的“知識”產(chǎn)生于“對話”,而不是“傳授”,在運用知識時重在說服的過程,而不是最后的真理,因此特別與公共說理有關。就體現(xiàn)這些特點的人文思想討論而言,經(jīng)典閱讀比寫作更能體現(xiàn)人文教育的特色,經(jīng)典閱讀的任課教授來自各個系科(都接受過上這門課的統(tǒng)一訓練),完全不受各自專業(yè)背景的限制,充分體現(xiàn)了人文教育無知識邊界的理念。
我們學校對經(jīng)典閱讀提出的具體人文教育目標是:“為學生提供會面和分享共同經(jīng)驗的論壇,以此培養(yǎng)一種真正的知識群體同伴關系(collegiality)——在來自所有系科教師的引導下對共同的文本進行閱讀和討論。參與者們與影響世界的文本之間形成協(xié)作性對話(collaborative dialogue)。通過這種對話,一、增進學生精讀文本,進行有理解和思考力討論的能力,二、培養(yǎng)對知識的好奇,健康的懷疑和開放的思想,三、了解人類知識的多樣性和不同運用,以及知識的整體性,四、重視探索的過程和意義的發(fā)現(xiàn),五、關注自己的人性和人類境況的不同與統(tǒng)一!
人文教育的根本目標是人的心智解放和成長,美國威斯理安大學(Wesleyan University)校長邁克爾·羅斯(Michael S. Roth)在《大學之外:人文教育為什么重要》(Beyond University: Why Liberal Education Matters)一書里特別強調(diào)這一人文教育的理念。馬里蘭州安納波利斯的圣約翰學院院長克里斯托弗·內(nèi)爾森(Christopher B. Nelson)在評論這本書時指出,“羅斯是在約翰·杜威(John Dewey)、理查德·羅蒂(Richard Rorty)和馬薩·諾斯鮑姆(Martha Nussbaum)等杰出思想家那里找到了對高等學校作用新觀念的支持:高等教育必須超越‘大學校園’,顯示自己是最高使命的教育——即為人的一生塑造完整人格”。 這個理念主要是在人文教育課程,而不是在一些通識教育的專業(yè)課程(如初級的數(shù)學、物理、外語)中被充分體現(xiàn)的。當然,在一些人文專業(yè)課上,如程度較高的哲學、政治哲學、歷史、文學(史) 、藝術(史)、政治學、社會學、人類學、文化研究,也會涉及多種人文問題,但因為有專門知識傳授的任務,不可能把教學活動完全定位于人文思想討論。
通識教育不能代替人文教育,這是因為,人文教育的重點不是單純的專門知識傳授或灌輸(通識教育的目的仍然是補充學生專業(yè)知識之外的專門知識),而是基于獨立思考、判斷、價值認可、尊嚴意識的,對公民參與、公共事務討論、說理和對話能力的全面培養(yǎng)和提升。在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的今天,這樣的高等教育理念有了比從文藝復興以后的任何一個歷史時期更為重要的意義。人文教育需要與時俱進,不能墨守成規(guī)、因循守舊。在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知識”的觀念本身在發(fā)生變化,“學富五車”在巨大的知識信息面前也早已顯得滄海一粟、微不足道了。
文藝復興時期,人文主義者們的知識理想是類似于“學富五車”的淵博學問。他們把積累知識當作知識的主要目的,至于積累的知識是否真實、可靠,則不是重點。因此,確實的和道聽途說的知識往往混雜在一起。如果一個人能把同一個意思以許多不同的變化方式說出來,那他就是一個知識豐富、學問淵博的人。伊拉斯謨的《論詞語的豐富》就是一部這樣的知識淵博之書。書的題目 De Copia的意思是“豐饒”、“豐富”。豐富的知識是在閱讀中獲得的,閱讀當然需要思考,但那是一種積累而不是批判意義上的思考。
文藝復興時期,思考就是有目的地將可能有用的知識有條理地加以歸類和收集,記在腦子里。閱讀也在這個意義上成為一種精細、持久、有條理的思考教育!墩撛~語的豐富》的最后一部分講的是如何使用筆記本收集有用的知識材料,這成為文藝復興時人文教育最廣為采用的方法,當時的人文主義者把閱讀看成是對整個知識領域的探索,因此,每個有志于從事寫作的人一生至少得把古典通讀一遍,必須有了這樣的知識準備才能開始寫作。把希臘和羅馬文學拆散成為“筆記”,為的是使它化為許多便于記憶或在運用中可以重復的現(xiàn)成材料。這當然是一個極大的工程(令人想起錢鐘書的《管錐篇》和他做學問的方法),而尤其令我們贊嘆的是他們的記憶功夫。記憶力好的人在知識上處于優(yōu)勢地位,就如同冷兵器時代氣力大的人在戰(zhàn)斗力上處于優(yōu)勢地位一樣。
在今天的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隨著知識觀的巨大變化,大部分以前被看作很特殊、很稀罕的知識已經(jīng)變成了很普通也很容易得到的普通信息。21世紀,便捷的互聯(lián)網(wǎng)在世界范圍內(nèi)成為億萬人信任的“人類知識總和”。然而,今天的信息便捷是否就意味著學生更有知識呢?
我曾經(jīng)對人文教育班上的學生們提出這個問題,讓他們進行討論并發(fā)表自己的意見。學生們對這個問題很感興趣,但意見相當分歧。美國的一項調(diào)查顯示,18至29歲的美國人,有72%認為網(wǎng)上可以獲得客觀公正的知識。我班上的情況也是,大多數(shù)學生認為,來自網(wǎng)上的信息,如果加以必要的真實性評估(這是他們論證寫作課上的學習內(nèi)容之一),可以成為可靠的知識。還有的學生則表示,這種“我們?nèi)加辛恕钡闹R(this now-we-have-it knowledge)并不一定是他們需要的知識。網(wǎng)上的知識既是好事,又不是好事;既是方便,也是負擔。好事或壞事都是因為“信息太多”。好是因為“盡量夠用”,不好是因為“不知該用什么好,太費時間,令人困擾。不知從何開始?該找什么?作何用途?”
于是,討論便從能否從網(wǎng)上獲得知識轉(zhuǎn)向什么是知識的問題。有意思的是,馬上就有學生上網(wǎng)查找“知識”的定義,并對班上同學報告說,知識是對某個主題確信的認識,并對之作符合特定目的的使用。擁有知識就是能用經(jīng)驗和聯(lián)想來知道和了解某些事情,包括科學、藝術或技巧。人可以通過研究、調(diào)查、觀察或經(jīng)驗而獲得的知識,但主要還是要靠“學習”別人的知識。既然要學習,知識傳授就很重要,上網(wǎng)便也是一種尋求知識傳授的途徑。
在這個討論中碰到一個問題:網(wǎng)上的信息確實很多,但是,信息是否就等于知識呢?愛因斯坦說,“信息不是知識”,但他并不崇拜知識,他說,“關于 ‘是什么’的知識無法打開‘應該是什么’的大門”。按照愛因斯坦的標準,今天學校里傳授的大多是“不是知識的知識”(僅僅是“信息”),與以思考、理智、判斷為特點的“智識”相去甚遠。例如,《獨立宣言》里“美洲”和“自由”出現(xiàn)過多少次?你能完整地背誦幾首詩、記住多少重要的年代、知道多少名著里的人物、知道多少問題的標 準答案、會演算怎樣的數(shù)學題、記住了多少英語單詞或語法規(guī)則等等,這樣的知識只不過是信息,算不上是有智識意義的知識。
英國哲學家尼古拉斯·麥克斯韋 (Nicholas Maxwell)寫過好幾本討論大學知識的書,他提出,大學需要以提升“智慧”來代替單純的“知識”積累。智慧又可以叫做“智識”,是一種特別需要由價值和意義來導向的求知過程,其目的是認識處于物質(zhì)宇宙中的“人類世界”,幫助學生探究并認識人類世界的豐富性、生存意義和人生價值。
智識的導向可以幫助我們區(qū)分技能性的知識與體現(xiàn)人類價值的真正知識(智識)。例如,電腦傳媒技術知識必須在道義價值的指引下才能成為一種真正有意義的智識。 是有智識和智慧的人創(chuàng)造發(fā)明了讓人類能普遍受惠的互聯(lián)網(wǎng),而僅僅有技術知識的人卻可能是在破壞它,他們從事的是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挖坑筑墻,或者欺詐、販毒、賣淫的犯罪活動。愛因斯坦說,“人類真正的智識表現(xiàn)為想象,而非知識”,他指的是造福人類而不坑害人類的想象。這樣的想象離不開善良的意愿、積極的意義和好的價值觀。
在人類的文明進程中,智慧一直被視為一種“美德”,而非只是“能力”。智慧是人的一種“入世”而不是“避世”或“出世”的方式,這就是說,智慧是人類在生存世界里有價值導向,有問題意識的知識。智慧對人類的孕育和滋養(yǎng)使得它有了一種與母親角色相聯(lián)系的女性形象(persona)。希臘傳統(tǒng)中“愛智慧”(哲學)來自一個女性的名字Sophia(索菲婭)。希臘神話中的雅典娜是富饒的守護神,也是智慧女神。在羅馬人哪里,密涅瓦(Minerva)或帕拉斯·雅典娜(Pallas Athena)是智慧的化身,是從大神丘比特的腦袋里生出來的。她把造福人類的紡織、縫紉、制陶、園藝等技藝帶到人間,她的象征是在黑夜里能克服黑暗看到前方的貓頭鷹。智慧是一種良善、光明的能力,違背良善和光明的能力再強,人們也不把它稱為智慧。無數(shù)的歷史事例告訴我們,能力很強的人可能因為錯誤的價值觀而變得非常邪惡。
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的學生們最需要學習的是有積極價值導向和批判問題意識的思考能力,而不僅僅是獲取一種被叫做“客觀知識”,其實不過是唾手可及的現(xiàn)成信息。以培養(yǎng)這種能力為宗旨的 人文教育因此變得比任何時候都更為重要。專業(yè)教育可以告訴學生“是什么”和“怎么做”,而人文教育則告訴他們“應該怎么”和“為什么”?唯有如此,學習才能從“求知識”提升到更有意義和更高一層的“求智識”。